影評 好故事就是用新筆法來寫老橋段就像把蛋炒飯變成招牌菜

在《樂來越愛你》和《海邊的曼徹斯特》中，有不少令我印象深刻的場景。我想就其中各挑出一個看似很平凡的橋段來說說感想。

《樂來越愛你》的女主角赴電影約的時候稍遲了，男主角已經入座，燈光已暗，電影即將（尚未）開始。摸黑進入影院的女主角並非去「尋找」男主角，也就是直覺式地：進入影院，尋找屬於自己的那個位置；抵達目的，張望相約的那個人。而是果斷地直向走到螢幕前，利用投影機的照射──就像是照向演員的聚光燈、鎂光燈一般，讓男主角「看見／找到」他。

這樣一個平凡的男女電影院約會，從抵達到入座，因為設計了這樣的舉動，展現了新意，更重要的是呈現了女主角的性格及當下的心境（對成為演員的夢想未來仍是殷殷期盼與追求的），再加上那被視為挪用《大亨小傳》隱喻的符號，短短一段可以詮釋出複雜多樣的意義。

而《海邊的曼徹斯特》裡，主角和他姪子先後都去看了主角哥哥的遺體。主角看望哥哥遺體時，那場戲的呈現就是很一般（不代表不好）、正常的方式：適度的哀戚時間，表現對逝者的追憶、心痛，還有最後的碰觸、一吻道別。很簡單地可以評斷男主角對哥哥的感情是怎樣的程度。

輪到主角的姪子的時候，這個停屍間鏡頭快速地便結束了。因為他只看了一秒便回頭走出。這代表什麼呢？這就可以有非常多重的解釋了。而要將解釋聚焦，就必須倚靠電影上下文──不像主角那段，即使單獨看也大多不會有錯誤的詮解──若去脈絡地來理解主角姪子這場戲，從極度無情（被迫去看死去的父親，敷衍了事），到害怕、抗拒面對，以及最強烈的：情緒上無法承受如此打擊而迅速避開……等等，都能套用在這一幕裡。當然，可以從前後劇情知道主角姪子並非對自己父親的無情。然而這一秒回頭，還是跳脫了一般表現方式而呈現了面對親人之死的複雜情緒（「無情緒」之情緒）。

要另外點出的特殊之處是，對照主角與他姪子在見到他們哥哥／父親遺體時的不同反應，再看他們後來對該遺體的「認知」，就會發現頗有意思的事：主角見到遺體時是標準的情感流露展現，相對的他其後卻不斷強調「那不是他本人，只是他的身體」；主角的姪子在見到父親遺體時，走的是短暫瞬間對情感「收縮」、「壓抑」的路子，對遺體沒有任何「表示」。卻可以看到他在後來的劇情中持續地在意「父親／遺體」的待遇：何時才能落土為安？甚至看到冷凍庫裡掉出的雞肉（雞的遺體）後情緒崩潰。光是「看望遺體」這樣單純的橋段，以不一樣的「筆法」就可以一再一再地，寫出豐富的新意涵。

在許許多多的情節被說過、被說盡後，重要的不是說什麼「新的故事」，而是如何用「新的方法」寫儘管是「舊的故事」。那麼，「舊的故事」才能組成「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