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水底情深》- 瘖啞公主與人魚王子的「無形」之戀

 吉勒摩戴托羅在經過《腥紅山莊》獲得褒貶不一的負面評價以及票房失利的洗禮後，再度重振雄風的他，繼《羊男的迷宮》之後，即將再度挑戰且問鼎各項影像大獎，在恐怖奇幻因子與童話故事骨幹之間運用自如的戴托羅，影像風格濃厚且口味極為生猛，在本片所描繪如同《美女與野獸》《青蛙王子》之流的跨物種童話戀曲，《水底情深》擁有古典音樂電影的典雅紳士血液，另一種層面則是毫不遮掩挑戰禁慾底線間的道德價值觀，當《地獄怪客/羊男的迷宮》遇上《樂來越愛你》會產生何種化學效應？當《樂來越愛你》中的蜜亞放棄追尋演員夢，變成了生活樸素、千篇一律的瘖啞灰姑娘，抑或是賽巴斯汀成為了一個表面尖牙咧嘴內在卻相當溫馴的水中異形時，爵士樂變成了古典樂，浮華的洛杉磯成了冷戰時期的美國，即是《水底情深》所帶給觀眾禁忌且生猛的美好神話。

承襲以往戴托羅的「成人異色童話」結構，同樣延續以旁白說書揭開序幕及謝幕的敘事公式，隨著說書人的口吻，以倒敘法融入「戴托羅的奇幻空間」，以「人獸戀」作為故事結構及根基，看似天方夜譚般夢幻不實，不過既然是出自於戴托羅之手，這則「天方夜譚」自然會化為真實，顯然《水底情深》是採用相當純粹的「王子公主從此幸福快樂」的童話故事骨骼，形容為冷戰哥德版的《美女與野獸》及《青蛙王子》的綜合體(甚至還參了點《仙履奇緣》)一點也不為過吧，伊萊莎即是瘖啞版本的貝兒公主與仙杜瑞拉的綜合體，擁有著貝兒的天真無邪，在別人眼中是位作為千篇一律卻又相當詭異的傻女孩，只能做著清潔工的粗活，束縛於單調低階層的生活之中，成了無法蛻變且昇華成美麗公主的灰姑娘，至於片中所謂的「資產(兩棲怪獸)」(後續統一稱呼為資產)，想當然耳即是野獸王子，因緣際會遇見了她的貝兒公主(伊萊莎)，被暴君囚禁且嚴刑拷打，獸性本能之下的牠與野獸遇到了相同的母題，即是如何體會「愛」的真諦，兩者只差在資產並非出世於人類文明罷了，史崔克蘭則是代表加斯頓的角色定位無誤，暴戾且毫無一絲人性可言，兩者不同的是加斯頓的作為並無比史崔克蘭來得兇殘極端，加斯頓不會囚禁野獸並且凌虐至死，而是直接趕盡殺絕，兩人不變的共同因素則是那條「人面獸心」的殘忍血脈。

鑿開怪獸的奧秘與結構，身為十足的怪獸迷，戴托羅於自己設計的魔怪宇宙觀及魔、獸及神的外觀及習性，將其注入獨特且人性化的因子，剖開「獸性」之中的「人性」，抑或是「獸(魔/神)」學習如何體會「人性」，《水底情深》不僅是戴托羅對於怪獸的迷戀展現的最為寫實一次，也是最為成熟的呈現模式，不同於《環太平洋》中機甲獵人與巨大怪獸的虛無縹緲，抑或是《羊男的迷宮》中牧神潘的尊貴神祇符號，《水底情深》則是推翻過往戴托羅對於「獸」與「神」之間的論點及界線劃分，如果《地獄怪客》系列是以「魔(神/獸)」做為主角(人類則為次角)的方式來表態一位「魔神」如何在本質上成為「人」的心境，那《水底情深》則是以人類為主，並且勾勒出人心之中「獸性」，好與壞(人與怪)相當的分明，非理性的溝通與作為，抑或是站在一旁莫不關心的看著對方任人宰割，漸漸的人性也逐漸消逝，好比片中史崔克蘭的殘暴，或是吉爾斯的莫不關心。

莎莉霍金斯幾乎全程毫無對白，靠臉部表情及手語來呈現支撐伊萊莎心中天真無邪一絲不苟卻又極為脆弱的心境，微弱的聲線即是她的無能為力，倔強的性格及手語則是她在無聲的狀態下的反擊，戴托羅於本片注入更加深層的元素，即是對於「溝通(說話)」的描寫，如同韓影《熔爐》對於沉默寡言的瘖啞孩子無法發聲說出真相的痛苦及無力感，《水底情深》則是以無法言語的抑或是僅存的微弱之音來形成所謂「愛情的模樣」，伊萊莎與資產擁有共同的瘡疤及特性，因「水」而挑起情愫，如「水」般清澈純粹，「水」即是伊萊莎與資產兩人的意念，也就此奠定了兩人的感情基礎。麥可夏儂的演出更是達到了極致，流著殘酷暴君的血液，當代冷戰科學家的病態實驗精神，崇尚更高的階級地位，如果把資產與《羊男的迷宮》中的牧神潘同樣比喻為尊貴的神祇，某種層面來說史崔克蘭囚禁且凌虐資產，將其剝開牠生猛的皮囊及鱗片，只為嚐盡獸皮底下的「神殿」，並非純粹只為利益而行，殘忍凌虐的只是牠如同野獸般的外衣及本能，真正想擁護的則是獸皮底下的「神殿」，將其得到救贖，並且昇華。當然扮演一切美好及腐壞的側寫師即是李察傑金斯飾演的吉爾斯了，用自己的藝術天份來紀錄描繪一切的表面，甚至調侃一切，在這個突如其來的「童話故事」之中，他應該是整個故事當中唯一活在現實世界中的人吧XD。

整體來說《水底情深》不僅是戴托羅回歸最初世代根基的突破之作，更是頗具膽識地挑戰人心道德標準、突破既往尺度水平的全新嘗試，如同《羊男的迷宮》哥德古典童話風格，承襲《地獄怪客》系列對於「惡魔」與「人類」的對比描寫，形同魚水交歡的永恆，寫實無比的性別階層，以好萊塢黃金年代的復古背景來潤飾點綴，戴托羅以一個純粹簡單的童話故事骨骼，其實所訴說的則是層次分明且廣泛的議題及批判，繼西墨合作的經典三部曲《魔鬼銀爪》《惡魔的脊椎骨》及《羊男的迷宮》，打破漫改英雄電影新趨勢的《地獄怪客》系列，以及屬於怪獸迷的嘉年華會《環太平洋》，《水底情深》則是讓戴托羅重回早期作品的藝術根基以及思考，突破自我且獨樹一格的暗黑童話。

能與「恐怖魔幻大師」提姆波頓並列者，可能僅有吉勒摩戴托羅一人了，雖然兩者所注入的怪異因子是完全不同層次的，波頓是窺探並且剝開是童話故事中的魔幻屬系，並且以寫實怪誕的風格將其映入觀眾眼簾，戴托羅則是運用童話故事架構作為糖衣，並且以「獸(魔/神)心」來探究人類文明的黑暗及美好成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