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看了奇士勞斯基的《電影狂》、《不絕之路》、《十誡》全集、《雙面薇若妮卡》、《藍白紅三部曲》還有幾部奇士勞斯基早期拍攝的紀錄片。另外看了馬瑞克.哈爾托夫著的《奇士勞斯基的電影藝術》一書。
關於奇士勞斯基,影迷大概都知道他早期以紀錄片創作為主,爾後才慢慢轉為拍攝劇情片,尤其從《機遇之歌》(1981)後,幾乎就不再進行任何紀錄片創作。根據奇士勞斯基自己的說法:「紀錄片所介入的私人領域是因為無人窺見而成立」。也就是說,奇士勞斯基認知到,由鏡頭所拍攝下來的畫面,永永遠遠不可能是真實的,因此他認為,電影創作者不應該去拍攝以紀錄真實為原則的「紀錄片」,因為這種類型並不存在。
但是因為不可能紀錄下原原本本的真實,紀錄片就不存在嗎?倒也不見得。只要隨便翻開電影史,就能夠看到有許許多多的導演以各種不同有創意的方式嘗試拍攝紀錄片,並且不斷探討電影世界與真實世界的關聯。那麼,或許我們該問,有什麼更重大的原因使得奇士勞斯基堅持不繼續拍攝紀錄片呢?我想也許可以在《電影狂》這部劇情片中發現一點端倪。
《電影狂》的主角菲利浦因為想紀錄女兒的出生而買了攝影機,接著被公司的主管要求拍攝一部紀錄公司周年慶的電影,然後在公司裡成立了電影俱樂部,又因為拍攝的影片得獎而有更多機會進行創作,以上這些創作全部都是「紀錄片」。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原先對拍攝充滿熱情的菲利浦,面對許許多多外在跟內在的因素,而對拍攝電影(尤其紀錄片)有了許多的疑問與質疑。這些因素包含公司經理對於影片內容的審核與限制;他跟家人日益緊張的關係;還有可能更為重要的,他擔心自己紀錄下來的影像會對被攝者造成傷害。如果我們把《電影狂》這部電影拿來與奇士勞斯基本人對比對照的話,也許就能夠明白,奇士勞斯基不再拍攝紀錄片的原因,一部分可能源自於當時波蘭共黨政府嚴格的審查制度,還有一部分可能也是因此造成的,紀錄片容易被作為某種證據,利用為對付(至少影響)被攝者的工具。根據奇士勞斯基的道德觀念,紀錄片根本不該對被攝者造成任何影響,拍攝前跟拍攝後,被攝者的生活不應該因此有任何改變。如此看來,因為波蘭當時政治環境與奇士勞斯基本身高道德標準的影響,他放棄了紀錄片的製作。更清楚的說,奇士勞斯基放棄拍攝紀錄片背後的一個重大因素,我認為就是來自他對於紀錄真實的恐懼。
奇士勞斯基對於創作倫理的探討,也延續到《雙面薇若妮卡》與《三色》系列上。在《雙》片中,透過一個木偶操偶師與主角薇若妮卡的關係,探討了創作者恣意使用他人的生命經驗作為創作是否適當的道德問題;《藍色情挑》中,也觸及了作者的身分問題以及創作者隱私之於公眾的關係;在《紅色情深》中,則變形為一位退休法官透過竊聽而獲取真實的道德問題。
可以這麼說,奇士勞斯基是一位不斷思考著創作者的責任問題,並且不斷背負著此一責任而繼續創作的導演。
(本文主題談及奇士勞斯基作品中的創作倫理問題,對於其他奇士勞斯基作品中經常出現的重要命題並未觸及)